舊日的足跡 Disk 1 Track 1

:一班這樣的人,四十五年過去,是被人不聞不問的,一個歷史的棄嬰。

:我們的嘉賓——石中英。

:他曾經做過英雄,如果一個平等的社會,我覺得你也應該讓他發聲。

:星期日早上8點至10點,《舊日的足跡》,主持——梁家永。

主持梁家永:早上好,各位。近年我們經常講集體回憶,但是對於某些人而言,思緒一飄到1967,就會集體失憶了。在上世紀,1967年5月到1968年6月期間,香港社會非常動蕩,遊行、示威、罷工以至血腥暴力場面、街頭巷尾的真假炸彈,駭目驚心,令人震驚。對於那段期間,香港一般人稱之為「六七暴動」,而發動或者參與這場運動的人,香港左派陣營及其支持者就稱他們為「六七反英抗暴」或者「五月風暴」。對於「六七暴動」,有人認為是一場由香港本土共產黨人,為了配合內地文革激進浪潮而發動的暴力事件。亦有人認為,是一場不滿港英殖民統治,要求社會改革,抗衡殘暴鎮壓的社會運動。無論如何,從法理制約的角度來講,這場運動,事實是以失敗告終的。令人慨嘆的是,對於香港如此重要的一件歷史事件,在過去幾十年間,不論是英國政府、中國政府、過去的港英政府,以至今日的特區政府,都絕口不提,整段歷史,就好像消失了一樣。我個人並無參與「六七事件」,對來龍去脈只有模糊的印象,但是就與當時的參與者有一些接觸。記得,當年住在我樓上,經常與我討論時事的大哥哥,是左派工會的理事,有一次他很認真地對我說,他剛剛仔細視察了達之路的環境,他打算用炸彈炸毀當時位於九龍塘達之路的商業電台。我相信,他後來並沒有真正付諸行動,但是從這個個案可以看到,當時在左派陣營,確是一種非常偏激的政治思潮。但是,並不是個個「六七事件」的參與者都使用,或者企圖使用暴力的。例如我們《舊日的足跡》今天早上請來的嘉賓,其中一位「六七少年犯」——石中英先生,就只是因為幫忙印發傳單,而在16歲時被判入獄一年。在域多利拘留所,赤柱兒童感化院這些懲教機構處,度過了鐵窗生涯。早上好,石中英先生。

嘉賓石中英:早上好,家永。

主持梁家永:石先生,在說你的少年犯經歷之前,先說說你的「石中英工作坊」。你主持的「石中英工作坊」,策劃出版了三本主題為「1967香港人不應遺忘的一年」的書,分別就是張家偉的《傷城記》、屈穎妍的《火樹飛花》和林超榮的《5月無家》繪本,順便一提,張家偉的另一本著作,叫做《六七暴動:香港戰後歷史的分水嶺》,這本書得到了第六屆香港書獎的獲獎書的其中一本著作。而另一方面,最近六七動力研究社放映了由黎文卓監製的《六七回望》紀錄片,六七動力研究社是由一群當年曾經投身於「六七事件」的參與者所成立的組織。六七動力研究社與你之間的關係,或者是石中英工作坊之間的關係是如何呢?

嘉賓石中英:其實關於六七這個故事,在我的腦海中,已經是慢慢模糊了。到2007年,所謂香港回歸十週年和所謂暴動的四十週年,突然間收到一些「蛇頭」的通知。什麼是「蛇頭」呢?那時候坐牢,英國人是很聰明的,他是用所謂自己管自己的方式,譬如黑社會,找一兩個人來管整群人,派飯、坐牢等等。那當時坐牢的所謂67少年犯,也有蛇頭。因為1967年的時候,香港發生了很大的事情,就是由67年的4月一直到12月,差不多歷時8個月,裡面被捕的人士有5000人,判刑的都有500個,死亡的有50幾個,是香港一件很大的政治事件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當時我只有16歲。

主持梁家永:少年犯!

嘉賓石中英:少年犯,叫Young Prisoner,簡稱YP。

主持梁家永:你的編號是YP28171。

嘉賓石中英:是啊,是很大數字的,聽說如果再進去(監獄),已經是比很多人早進去了,現在可能已經超過幾萬,10萬也未可知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YP就收到蛇頭的通知:「喂,不如我們四十週年聚一聚吧。」聚會有近百人出席,其實這群人已經從十幾、二十歲,坐完牢出來就沒有見過面了。

主持梁家永:四十週年,1967年,數四十,也就是2007年。

嘉賓石中英:對呀,2007年。我記得聚集的時候也有100個年青人,當時的年青人其實現在已經全部白髮了,已經是五十幾到六十歲了。我記得當天還有一位很突出的人物也出現了,就是當初在中央政策研究組的曾德成,因為他也是一位很有名的YP。

主持梁家永:這是人盡皆知的。你那些做YP的經歷我們等會兒再慢慢聊。首先我想先搞清楚一個問題,剛剛提到你的「石中英工作坊」籌劃出版了三本關於1967年的書,而另外最近香港也放映了一套電影,叫作「六七回望」,這套電影由六七動力研究社籌辦的,那麼你在這套電影又或者是在六七動力研究社裡面是什麼角色呢?我想先釐清這個問題。

嘉賓石中英:剛剛我說到40年才有的一個聚會,大家發現有很多舊時的事情原來還存在。舉例,最近一個問題就是,原來這群人有案底,當時大約2000人判監,如果說暴力行動,你剛剛說的那些炸彈啊,僅50人被判,假炸彈被判的也是50人,只有百分之五,其他百分之九十五被判的人,包括當時的年青人,都是非暴力的抵抗行為,或者違反了緊急法律行為。也就是說原來這群人還有案底,現在老了沒有收入,想做保安員拿不到無犯罪紀錄證明書,連這個保安員都做不到,那他們的兒女想進政府工作又進不去。因為要調查三代,其實這群人在九七之前已經習慣了,就是英治下,自然你違反了法律、坐過牢,就要受這些懲罰、這些規範。但是他們最莫名其妙的就是,回歸了十週年,回歸十年了,又說中華人民共和國,香港特別行政區,原來他們的刑事案底還一直保存著。

主持梁家永:俗稱「甩不掉」。

嘉賓石中英:俗稱「甩不掉」,還有原來大家也不想提,也就是說,原來有關方面,就是各國有關方面,就好像中國,或者英國,或者特區政府是完全不想提這件事,所以這群人就覺得他們應該要搞一個Organization(組織),聚一聚,所以他們成立了六七動力研究社,實質上就是研究一些事,為何形成六七和他們為何會成為一個YP。

主持梁家永:那這個就是叫作六七動力研究社,你自己在這個研究社是什麼角色呢?你是資助他們還是怎樣呢?

嘉賓石中英:其實這個情況,我連會員也不是,因為六七動力研究社是沒有會員制的,其實是一個鬆散的老人家的,類似舊生會的組織。那為什麼會以工作坊來成立呢?因為動力研究社要研究歷史,那要怎麼研究呢?有歷史才行,香港政府現時沒有資料,他們將自己的故事拿出來,於是他們就想了很多方法,應該要怎麼辦呢?首先,最好找一些大學機構去做,但是大學機構是要錢才行的。換句話說就是你要捐款,那可能他就幫你做一點事,紀錄一些事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由於我已經差不多半退休狀態,從商業上已經半退休狀態,我組織了一個慈善基金會,用我們幾個同學,有一兩個同學已經離世,組織一個基金會,叫 3a foundation,那我們不如再與外界一些有學識的人,也不一定是對六七沒有研究的,一些有心之人、想了解歷史的人組成一個機構、一個文化機構,叫做「石中英工作坊」,雖然用我的名字,但並非只有我一個人,所以你看到我的卡片很奇怪,我只是一個首席傳播員的身分。

主持梁家永:播道員啊。

嘉賓石中英:播道員!

主持梁家永:我還以為你是傳教的呢!

嘉賓石中英:其實這個是抄襲,這個是A貨(仿冒產品),因為Apple(蘋果公司)這些大公司機構,也有這樣一個職位,也就是你要將這個信息帶給別人。

主持梁家永:那我初步明了你在六七動力研究社的角色,那說來說去,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就是就是你們一群人,包括你,又出錢又出力,稱希望能夠搶救逐漸被遺忘的歷史,實際上你們是不是對於不肯面對歷史的一群當權者忿忿不平呢?

嘉賓石中英:這個問題其實很多爭論的,在這班六七動力研究社,其實是一個鬆散的機構,其實他們有很多不同的想法,有的人覺得他已經可以向有關方面爭取賠償,或者用一個很激烈的方法,去靜坐、示威等等。

主持梁家永:或者尋求司法覆核。

嘉賓石中英:對,尋求司法覆核,用種種方法,甚至提出中、英、港的政府部門都要做。但這是一部分人的想法。我自己要做一件事,我就很清楚自己想做什麼,我想做的就是,首先因為我是一個YP。

主持梁家永:少年罪犯。

嘉賓石中英:我實際上是想找回我自己,也就是誰讓我成為一個YP,但令我成為YP,我並不是想報復。我是很清楚我不能夠再用一個仇恨的方法來認識這段歷史,令族群再分裂。所以,就我而言,如果得到「石中英工作坊」的合作來做一件事,很簡單,我回歸只有三件事,一就是歷史的補白,二就是學術的研究,三就是文化的創作,我是在根據這三件事來做的。而我自己也定了一句金句,如果你看到與「六七回望」的那套電影同期播放的十五分鐘的微電影——「1967紅黃白黑」,裡面很清楚地寫了兩句話,下面署名石中英。就是「為了忘卻而回憶,期盼放下而求索。」意思是我做這件事,其實是為了忘記,但這個忘記不能是故意忘記,或者是被人洗腦,我們回憶是為了忘記,但一定要先記起來,將事實擺出來,研究出結果,才能夠忘記。

主持梁家永:「為了忘卻而回憶」好像很矛盾,忘卻的是不是仇恨嗎?回憶的是不是事實?

嘉賓石中英:可以這麼說,但所有事都首先要,很簡單,我本人是絕對不贊成日本人,即二次大戰後的做法,他在自己的國民是不會說他們自己做過什麼事,只是說進入中國而已,或者將歷史忘記了。但我會欣賞德國人的做法,他們很認真地,譬如他們屠殺猶太人,他們會向猶太人道歉,是認清了這件事,令自己不會再犯錯,所以這裡面的分別很大啊,家榮,就是說你的記憶,是記起真正歷史的真相。

主持梁家永:好,今天早上我們的嘉賓,《舊日的足跡》的嘉賓是「六七少年犯」——石中英先生,他主持的一個工作坊叫作「石中英工作坊」,他自己的職位就是叫做「首席播道員」,回來我們會與大家一起,六七回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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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YOUNG'S MARKETING & PLANNING COMPANY

雋軒傳意工作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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